大牛在南极

海达路德的探险队员刘炎林(大牛)登上了前进号

现在他在南极,可能正被企鹅包围着

接下来的航程中

这个来自南极的有趣专栏将持续更新

直到糟糕的海上信号将他与读者暂时分开

09

极圈的洗礼

“玛雅好像生我气了!”阿根廷时间2月6日上午十点半,劳利兹在探险队的办公室里跟蕾切尔说。玛雅是菲律宾来的客房服务主管,四十岁左右,身形娇小,一头乌黑的长发。

“你干什么了?”

“我把小半桶冰水倒她头上了。”劳利兹做出无辜的样子。小伙子才21岁,这次航程结束就返回德国跟女朋友相会,这几天正数着日子呢。

“哈哈。有人会是这个反应。”蕾切尔显然司空见惯了。

昨天冰山巡游结束,前进号就沿着南极半岛西侧的海岸线,往南航行。早饭的时候,速度就降了下来,好赶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穿越南极圈。太早了大家还没起床呢。在这个纬度上,无穷无尽的浮冰布满平静的大海。只要不是大冰山,前进号并不避让,直接撞过去,将浮冰压裂,船身一阵震颤——破冰级别不低。

航海的传统,穿越重要的纬线,比如赤道、北极圈、南极圈,都要搞一下仪式。南极圈是冰水的洗礼。菲律宾船员提前准备好一桶冰水,许多倒上烈酒的小杯子。当然,还周到地准备了毛巾。当船经过南纬66度33分的时刻,汽笛声响彻全船。船长扮成海神的模样——高耸的皇冠,银色的大胡子,宽大的黑色长袍,锈迹斑斑的权杖——大摇大摆地来到拥挤的船首。

船员和客人两人一组,坐到冰水桶前的椅子上。船长和大副每人一把大勺,舀满冰水从头顶和脖子里灌进去——这叫洗礼。受洗者或者哈哈大笑,或者尖声惊叫,然后取一小杯烈酒,一饮而尽。

挪威来的大厨第一个受洗。这几天船上的饮食大受赞赏。这位风风火火的挪威女子梳着整洁的发髻,时常哈哈大笑。在奇幻岛的捕鲸人湾,她也是第一个跳到零上一度的海水里游泳的。

“炎林,炎林,你是第二个!”大胡子摄影师多米尼克朝我挥手。

其实混在探险队里,慢慢地我就有点沉默了。毕竟不是一个文化圈的,我还是个土鳖,从来没在国外长期呆过。好吧,可能说到底是性格问题,我并不会跟人自来熟。大胡子还是比较照顾我的。听到他招呼,我挤过人群,坐到海神面前的椅子上。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多米尼克把我冲锋衣的拉链拉开,帽子往后扯。一阵冰凉从头顶灌到脑后,一直流进背脊里。精神抖擞地起身拿起一杯橙汁一饮而尽——探险队员工作期间不允许喝酒。

客人和船员嘻嘻哈哈,挤挤挨挨地等着洗礼。我问多米尼克:“这仪式啥意思?”

“嗨,海上航行时间长,得弄点有趣的事,免得水手们发疯了。南极圈还好,用的是凉水。通过赤道,用的可是各种恶臭的东西。”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离开了船头。

到舱房换了衣服,回到探险队的办公室。蕾切尔拿了另外一本书放桌上,《TheStoriedIce:Exploration,Discovery,andAdventureinAntarctica’sPeninsulaRegion》。引人入胜!引人入胜!简直就是梦想中的书。

越过南极圈之后,前进号继续往南,预计下午两点登陆德塔耶岛(DetaileIsland)。探险队员待命之前,看完了法国探险家沙考(Charcot)的两次探险。从勒梅尔往南到德塔耶,再到南边的玛格丽特湾,是沙考-年和-年的两次探险首先勘探的。

富二代沙考对极地探险兴趣盎然。他父母年代去世之后,留给他一大笔财产,都被他用来购买航船、招募船员了。经验丰富的热尔拉什一开始应承了沙考的邀请,不久就退出了。沙考前往南极的时候漫无目标、经验缺缺,在他的领导下,第一次探险却成果累累。当他年返回南极的时候,已经是声名大盛的探险家。

前进号有进入玛格丽特湾的打算。这是沙考以他妻子命名的一个巨大海湾。不过海冰预报显示,海湾西侧形成了一大片紧密的海冰。前进号也许能开进去,但要是被海冰困里头了,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出去了。莉娜在广播说我们登陆德塔耶岛,然后掉头北返。

德塔耶岛小得很,冰雪覆盖,也没什么企鹅。客人们到这里来,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南极圈里面最容易登陆的地点,另一方面,是来看英国人的W基地。

二战之后,英国人为主张南极半岛的主权,派遣大批人员全面测绘南极半岛,为此在南极半岛设立了一系列基地。W基地建于年,驻扎一支狗拉雪橇调查队,穿越海冰前往东面的南极半岛。不过德塔耶岛周围海冰沉重,补给船不能靠近,三年后基地就废弃了。

直到年,英国南极遗址信托才将基地整修好,列为历史纪念地,向游客开放。英国人也是取巧:根据南极条约,科研基地废弃后,要将全部材料撤离南极,所费不菲,干脆就弄成历史遗址。

进入基地的木屋,床铺、餐厅、厨房、工作间、发电机房、无线电、医务角、科研观测间,都还保持着驻站人员紧急撤离时的样貌。毛裤袜子还悬挂在炉子边上,等待永不归来的主人。

德塔耶岛周围海冰包围,登陆点也有点困难。探险队在登陆点砍开冰层,用斧子劈出台阶供客人上岸。今天轮到Bernardo、Liselotte和斯蒂恩站水边抓船。德国来的莉卡站在冰层和岩石交界的地方,提醒客人别踩到坑里。

莉卡在海德堡拿了地质学的博士学位,到挪威的卑尔根工作了一年多,去年十一月份合同到期。正好有海达路德南极半岛的机会,她就签了六个星期的合同。我也是去年年底辞了工作,正好赶上这次机会。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有人对地质学感兴趣吗?”经过莉卡的时候,我问道。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皱褶、露头、岩浆,关于地质学的东西,都在这里。”莉卡提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英语术语,停顿了一下,说,“非常有趣。”

“嗯。”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南极半岛,不仅是企鹅,不仅是海豹,不仅是虎鲸,还有丰富的探险历史,更有数千万年的地质历史,写在石头上。可惜对自然的欣赏,并不是没有门槛的。

莉卡看起来是典型的德国人,一丝不苟,举止有度,却另有一种幽默感。登陆期间一直在下雪。莉卡缩着脖子站在雪里,说:“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登陆点。”

我疑惑地看着她。地质学者站在她心爱的石头上,抖抖衣服上的雪,接着说:“没有企鹅。安静的世界。”

哈哈,是的。南极的寂静,是另一种寂静,充满大风的呼啸、海水的澎湃和野性的呼唤。

回到船上,莉娜在广播里说了前进号的位置:南纬66度51分,西经66度48分。这是此次航行能到达的最南端。前进号正在缓缓起航。今夜她将再次穿越南极圈。

2月6日,CrystalSound

10

阿蒙森之夜

中午时分,前进号抵达彼得曼岛。没有停留,继续往北开到勒梅尔海峡的入口附近查看浮冰的情况。前天通过的时候还没啥问题,不过今天看起来情况不妙。如果勒梅尔海峡走不了,还得往南退回到另外一个海峡、绕道外海往回走。

查看完毕,前进号返回彼得曼岛。这是个紧靠南极半岛葛拉汉地的小岛,长不过两公里。下午三点开始登陆。风小了许多,海面上还算平静。气温零上三度,低垂的云层掉下来许多雨。上岸没多久,就发觉保暖手套从里到外都湿了。倒不是太冷,不过时间一长手指头稍稍有点疼。蕾切尔手套也湿了,要回船上换,就把防水手套借给了我。

登陆点一片乱石,两边都是巴布亚企鹅。融化的雪和着企鹅的粪便,将小企鹅们弄得脏兮兮的。贼鸥频繁起降,大摇大摆地攻击小企鹅。小家伙们惊恐地跑开,躲到大企鹅们的背后。大企鹅也只有一边退让,一边伸嘴嘶叫。一只小企鹅甚至躲到我的脚边。Theresa对我做手势,低声说:“保护它,保护它!”我手足无措地站着不动,小家伙倒是自己走开了。登陆点周围的岩石上,已经有三四个小企鹅的尸体了。

等中国客人都登岸了,我就上岛转悠一圈。登陆点南侧阿根廷避难小屋旁边上来几只象海豹。北侧悬崖边阿黛利企鹅、巴布亚企鹅混在一起育幼,旁边还站着一排蓝眼鸬鹚——马努就站在鸬鹚十米处站岗,等待忙着拍摄的客人偶尔问他问题。

我替换莉娜在马努对面二十多米的地方站岗,免得客人靠得太近,滑到悬崖下面去。浓重的云雾笼罩了葛拉汉地群山的上部,只留了一截靠近海面的冰川供人眺望。鸬鹚们不时乘风飞起,露出洁白的胸腹部,降落到悬崖的另一侧。

这鸟不拉屎的——啊,不对,只有鸟拉屎的——冰封之地,年沙考和他的伙伴们怎么在这里越冬的呢?在阿根廷避难小屋的旁边,还有一座十字架。年,英国南极调查局的三位伙计,从这里穿越海冰返回法拉第站时遇难。法拉第站年卖给了乌克兰,现在叫韦尔纳茨站,在彼得曼岛南边不远。计划明天到那边玩飞镖、打台球,喝伏特加。

结束“操蛋的”登陆,换好衣服到餐厅,已经是七点半了。中国来的小朋友和老师家长们举杯庆祝。哦,今天是大年初一了。一整天都没有网络,跟家里联系不上。小朋友们很懂事地到探险队的餐桌边,祝福新年快乐。探险队员们高兴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回应:新年快乐。

离家数千里,难免伤感,想着今晚的露营安排了我去协助,就早早离席了。八点半,莉娜和斯蒂恩召集今晚露营的客人开会。彼得曼岛下起了雨,冰上露营可能不像之前描述的那样美妙,肯定会弄得湿漉漉的。要是谁不想在雨天里露营,可以取消。不出意外,没有一个人想取消。

“阿蒙森之夜”的冰上露营,是前进号上最受欢迎的自选项目。这趟航程只安排了两次,这是第二次。每次十八位客人,两名探险队员陪同。另外上去四位探险队员协助客人搭建帐篷。我们六位随运送露营设备的快艇回到彼得曼岛的登陆点时,一只海豹正躺在冰面上睡觉。它什么时候上来的?

斯蒂恩上午已经准备好了露营设备。两人一组,一顶帐篷、一张厚地席、两个防潮垫、两条睡袋、一个营地灯,在一个船形的塑料盆里码好,抱上岸直接拖走。将设备拖过海豹,拖过企鹅,放到平整的雪地上。客人们陆续上岸,嘻嘻哈哈地搭好帐篷,将睡具安顿好。我和Bernado用雪铲盖了半堵墙,放入两个便携马桶,就听到蕾切尔叫我:“走了!”

登陆点边的海豹已经走了。晚上十点。前进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快艇快速靠近舒适的大船。在我们身后是十顶黄色的帐篷。极地之夜,阿蒙森之夜。

阿蒙森确实是到过这一带的。年,当比利时人热尔拉什率队勘察这里时,25岁的阿蒙森是自带干粮的中二青年。后来他们在南纬71度被海冰困了天。这是人类第一次在南极圈内越冬。年,38岁的阿蒙森重返南极。一年后,他第一个到达南极点。

Thestoriedice,写满传奇的冰雪。南极依旧,黑夜如故。斯人已逝,英魂同在。

2月7日,彼得曼岛

11

重返拉克罗港

“炎林,中国客人们带美元了吗?”阿根廷时间2月8日早上九点,我穿戴好设备,正往二层甲板走,蕾切尔在楼梯下面问我。

“昨天行前会的时候提醒了。应该都知道。”我一边往下走,一边回答道。

“乌克兰人非常穷。韦尔纳茨基站里有纪念品和明信片。中国客人们喜欢买。”蕾切尔解释说。

我点了点头,继续下楼。到登艇口,探险队的快艇已经开走了。我晚到了半分钟,只好等下一趟快艇。

从登艇口望出去,阿根廷群岛的云雾散开了,今天可能是好天气。沙考在-年的探险远征中发现这个群岛,以阿根廷共和国为群岛命名,以感谢该国提供的帮助。

阿根廷和智利就在南极半岛对面。不过你看沙考、诺登舍尔德、沙克尔顿这些伙计的探险故事,这两个国家多以救援者的角色出现。私人的探险或者国家的探险,不仅关乎一国的经济实力,还关乎远见、传统和科技。

乌克兰的韦尔纳茨基站就在对面的Galindez岛上,阿根廷群岛中的一个。木栈道从登陆点一直通到主楼和各栋建筑的门口。工作人员和游客并不需要踩到石头上。站里的几位科学家出来带领客人们参观,每次进去30人,一拨一拨轮换。

韦尔纳茨基站主楼紧凑而设计巧妙,一层是办公室、实验室和健身房,二楼是厨房和宿舍,最出名的,是法拉第酒吧。这是纬度最靠南的酒吧,有飞镖靶、台球桌,还有精致的木吧台。两位满身肌肉的大汉拉着脸坐在吧台后面,一声不出地瞪着来来往往的游客。大汉身侧的窗户边挂满了胸罩——女士们在这里可以用胸罩换伏特加。

20年前,这里还是英国的法拉第站。年,乌克兰独立,英国人以一英镑的价格将法拉第站卖给了乌克兰——那枚一英镑的硬币还嵌在木吧台里。狡猾的英国人。一来恶心了俄罗斯,乌克兰因为有了研究站而成为《南极条约》的签约国;二来不用花钱撤站;三来可以让乌克兰人持续做观测。

而法拉第站有着更久远的渊源。-37年,拉缪尔(JohnRymill),来自大英帝国的澳大利亚的29岁男子,成功实施了英国葛拉汉地远征。这次远征是南极考察的转型,既有英雄时代的帆船、狗拉雪橇,又启用了无线电和飞机。拉缪尔的远征如此成功,不仅彻底测绘了南极半岛的西侧海岸线,还考察了半岛内陆。不仅如此,这次行动还为二战之后的现代南极考察设立了模板。年,在沙考发现该岛30年后,拉缪尔就在这里建立了基地。

年,英国人在这个岛上建立了法拉第站。这是南极持续观测时间最长的一个站。从年持续到今日的气候记录发现,年平均温度平均每十年升高0.6度。这是全球气候变化观测中的重要证据。更著名的是,南极的臭氧层空洞,就是这个站首先观测到的。

韦尔纳茨基站的登陆非常完美。和风艳阳,在码头边干活的时候把冲锋衣和羽绒服都脱了,只穿一层衣服也不觉得冷。莉娜、米格尔、马努带着最后一批客人在海湾里玩皮划艇。乌克兰人很好地维护了英国人留下的设施,管理过这一带英国遗址的蕾切尔看起来也很高兴。

“运行这个科考站一年要多少钱?”我问蕾切尔。

“啊,嗯,我不知道。”蕾切尔是个实诚人,应该不是想瞒我,“实际上科考站的运营费用不高,维持科考补给船和飞机比较贵。”

“纪念品的收入有帮助吗?”

“对科考站的经费来说,这笔钱就很少。我觉得是科考站的工作人员大家分掉,放入自己的口袋。”

我想起乌克兰兄弟们一脸严肃地卖明信片、盖邮戳,抄着手坐在吧台后面,还真令人心酸。想必年中国建立长城站的时候也捉襟见肘。不过前几天去参观的时候,看到咱们还是财大气粗了。

下午继续往北返航。勒梅尔海峡非常给力,没有浮冰堵塞,灿烂阳光照在两面的冰川雪山上,壮观得令人窒息。

下午四点半,前进号又回到了拉可罗港,下锚在站前。这个科考站年就停止运营了,年之后英国南极遗址信托将之修复,作为旅游景点对游客开放。每年卖纪念品毛收入上百万美元,利润用来维护英国人在南极的历史遗址。

参观非常顺利。探险队到码头边时,驻守的四位年轻人已经在岸边等候了。通往博物馆和纪念品商店的道路也修理好了。雪地上砍出台阶,铺上防滑板。不过小岛很小,每次只能上来六十人。客人们在保持六十年代南极科考站样貌的房间里转悠,然后到纪念品商店大买特买。中国客人们到来之前,我抽空进去挑七八本南极半岛探险的书,包括沙考和拉缪尔的书。花了两百美元,眼睛也没眨——这些故事如此引人入胜。

拉可罗港也是沙考在上世纪初发现的。拉缪尔也在这里设立过基地。二战期间,英国秘密开展塔布林行动,设立的基地A就在这里。战后成为科研基地。

走出博物馆,回到码头边晒太阳。周遭群山环绕,冰川壮丽。Liselotte带着伊娜、Bernado、劳利兹、莉卡、大厨,还有一群菲律宾船员们玩皮划艇。

“我也想去。为什么没人叫我?”德国来的Sabina问道。Sabina熟悉格陵兰岛和冰岛的历史,原来随前进号在北极游览过,这次跑到南极来了。

“下一次。刘,你也是。”莉娜说。

海达路德显得很人性化,我很赞赏这点。菲律宾船员们穿上专业的皮划艇服装,跟着Liselotte愉快地在冰山之间穿行。

中国客人游览完之后,探险队的其他队员都到博物馆里转去了。留下我和一位菲律宾船员在码头边等快艇。两人打量了半天周围的冰山海水,还是觉得聊天比较舒服。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问。

“爱德华。我知道你的名字,大个子。”他额前的头发直往前冲,带着墨镜,挂着手机耳机,很有时尚范儿。

“到船上工作多长时间了?”

“两年。”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最长一次连续待了十一个月。”

“感觉怎么样?”

“无聊。”他拉长声调说,“这次来了不少中国小孩,吵闹追逐,还好玩一点。欧美国家的老人,太安静了。无聊。”

好吧。乘着无聊之前,我得好好感受这里。南极半岛的探险家们如此年轻,大多数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令我妒嫉。想象一次南极探险,得需要多少技艺啊!航行于未知的海域,依靠太阳来测定位置,狗拉雪橇穿越海冰和内陆,开展各种各样的科学考察,等回到人间,还写一卷故事,和好多卷科学报告。

他们怎么做到的呢?拉缪尔走向南极,跟他在斯科特极地研究所的经历不无关系。年,斯科特在竞逐南极点的探险中遇难,他最后的遗言震撼了英国:“Forgod’ssaketakecareofourpeople.”当年剑桥大学就设立这个最早的极地研究所。而在斯科特之前,詹姆斯?库克在十八世纪就绕南极大陆航行一圈,约翰?比斯科在-32年又绕了一圈。

蹲守在拉可罗港的四位英国年轻人,清楚地知道他们守护的是什么。年,新视野号已经掠过了冥王星。或许百年之后,美国年轻人会在太阳系某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蹲守,回味先辈在星辰间的航行。

嗯,到那时候,我们也可以去买明信片。

2月8日,拉可罗港

12

最后的登陆

“我们需要更多的涉水员。”阿根廷时间2月9日早上九点,当快艇靠近前进号时,莉娜说。

快艇上只有三人,蕾切尔、莉娜和我,刚到米克森港里转了一圈,试图寻找合适的登陆点。风浪甚大,打在快艇上的浪花劈头盖脸,把衣服背包都弄湿了。三人都没穿涉水服,莉娜决定先返回前进号。

  “好。”我点点头,跳上登艇口,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穿过在登艇口等候的其他探险队员。

  刚到二层甲板,领上我的船员卡,就听到身后一阵欢呼。这帮人是多喜欢风浪?他们继续去查看登陆点,我回屋换衣服。

  换了衣服下到二层甲板,穿好涉水服,正在系鞋带,菲律宾兄弟罗伊摆手道:“大兄弟,取消!取消!登陆取消!”

  我脱掉涉水服,到登艇口一看,果然一个个湿漉漉的、嘻嘻哈哈地回来了。我一边往舱房走,一边掏出手机。蓝屏,提示重启或者恢复出厂设置,怎么按都没有反应。好吧,还好是手机不是氧气。不过心里空落落。与人沟通的欲望,远在南极也丝毫不减。难以想象早期的探险者是怎么忍受动辄数年的隔离的。

  米克森港是本次航程的最后一次登陆了。登陆没成功,前进号继续往北返航。上午播放了纪录片《企鹅邮局》,讲洛拉可罗港的故事。BBC的一位摄影师雇了艘小帆船,在拉可罗港待了几个月,拍摄金图企鹅和驻守邮局的四个人。

  “那是我丈夫。”当画面里出现驻守邮局的人来到拉可罗港,拖着行李走向邮局,蕾切尔指着第一位高个子男人说。

  中午前进号开进一个平静的海湾。三面冰川壮丽,海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浮冰。莉娜决定在这里坐船巡游,每人半小时——每次登陆失败,就这么补偿一下。14位探险队员,7艘快艇。于是我们分两拨,一人负责一艘快艇,每人两轮。

  等轮到我的时候,驾驶员无奈地说,发动机坏了。我看着快艇吊上二层甲板,轮机工程师开始检查,看起来一时半会修理不好。我干脆吃中饭去了。

  吃完中饭下来,第二批的7位已经在登艇口等着了。如果他们都跑完两轮后还有客人,我再登艇——没有一位队员愿意少跑一轮,都欢喜得很。蕾切尔也等到了最后。

  “驻守拉可罗港的人,你是怎么挑选的呢?”

  “我现在已经不负责了。《企鹅邮局》出来之后,每年有几千人申请。大部分申请你都可以直接扔掉。你需要能和另外三人在狭小的舱房里共同生活四个月,没什么私人空间,伙食不好吃,每天都挺忙。”

  “他们都来自英国吗?”

  “不一定。需要懂不同语言,英语、德语、法语。当然,能懂中文更好。曾经招聘过德国人、芬兰人、美国人。”

  “他们都是志愿者吗?”

  “每个月两千美元。挺少的工资。不过很多人不拿钱也愿意来这里待上四个月。”

  “那倒是。我都挺向往的。”

  “我们还没招过中国人。你要是申请,我帮你推荐。”

  我们坐在登艇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在海湾里看到三次鲸鱼,应该是明克鲸。伊娜带的一组正好在鲸附近。菲律宾伙计说,有一条鲸还到登艇口附近来了。这个海湾据说可以看到南极半岛的大部分鲸、海豹和海鸟。

  直到下午三点,才赶上Sabina跑完两轮,我接替她登艇。前进号上有两种快艇,一种大一些,有十二个朝前的座位;一种比较小,两排条椅,能坐八人。大快艇要舒服一些,速度也更快。

驾驶员将快艇开进海湾,靠近冰川慢慢行驶。然后掉头开进布满小浮冰的海面。塑料艇身跟浮冰相撞,擦擦声不绝。最后开到阿根廷的Primavera站前面停留了一会,就返回前进号了。Primavera站建在一片陡峭的石山上,周围长满了苔藓和地衣,远处看去一片绿色。因此这片山坡是南极的特别保护区之一,不允许游客登陆。

这次南极半岛的行程就这么进入尾声。下午六点,探险队已经开始讨论下一此航程(2月12日-26日)的安排了。可能在南极半岛东北角多安排一些登陆——那正是诺登舍尔德-年史诗般探险远征的角落。还得在2月19号到达莫角接上皮划艇探险的五人小组。

开会期间,船已经进入布兰斯菲尔德海峡,预计午夜进入德雷克海峡。前进号在海峡的风浪里前后左右摆动。今晚九点半是菲律宾船员的文艺表演。我上到七层观景大厅瞄了一眼,肠胃一阵发紧,赶紧下楼回舱房。推开舱房门,多米尼克趴在床上,已经像婴儿一样睡着了。

2月9日,布兰斯菲尔德海峡

13

“德雷克湖”上的讲座

微笑,挥手。你能在探险队员中找到我们的作者吗?

“德雷克湖!哈嘿!”阿根廷时间2月11日早上八点半,大胡子多米尼克掀开舷窗的窗帘,高兴地喊道。

我高兴地跳下床,跑到窗边查看。浪确实小了一些,两三米的样子。从前天(2月9日)晚上开始,前进号越过布兰斯菲尔德海峡,穿过南设得兰群岛,直奔合恩角。西风带上的德雷克海峡以风浪著称,有时候也风平浪静,称得上“德雷克湖”。

从南极半岛返回乌斯怀亚,需要两天的航行。探险队员们一方面为这趟旅行收尾:汇总这趟旅行的材料,刻到一张CD里;摄影师多米尼克挑选、处理好照片,刻录到DVD里,供乘客购买;探险队员们签名到一面旗子上,供拍卖用。本来还要准备下一趟发给客人的蓝色外套,风浪太大,只好作罢。还有,到7层甲板的船尾拍摄合影。马努老流氓还是那么调皮:每当摄影师多米尼克举起相机,他就转头亲吻Liselotte。多米尼克只好喊了暂停,走上来作势打他耳光。

另一方面,就是讲座了。讲座用英语和德语,其中两个我给做了中文翻译。应上一季度探险队长Karin的要求,1月29日到乌斯怀亚时,我也准备了一份PPT,介绍南极的野生动物。不过这趟旅行没安排我做讲座,我也没有主动要求。其他队员准备的讲座,大多数信息量大,娱乐性也很强。我之前准备的,确实还有差距。不过倒是心里有谱了,下一次航程可以讲讲。

马努是探险队里的鸟类学家。在南极半岛的航行中,他做了企鹅和鸬鹚的讲座。昨天的故事一如既往地引人入胜,连标题都一如既往地简洁浪漫:海洋漫游者(OceanicWanders)。在严酷而独特的南大洋,企鹅是一个极端,极度适应海水里的生活。海燕是另外一个极端,成为翱翔天际的大师。以信天翁为例,骨骼中空,尽可能减轻体重;翅膀的骨骼有锁定机制,在风中翱翔比蹲在窝里还要省力。信天翁甚至能做环南极大陆的飞行。叹为观止。

探险队员、墨西哥人米格尔也是生物学家,兼通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所以这两天安排他做德语讲座。之前米格尔做过企鹅的英语讲座,我给做的翻译。相比之下,马努的讲座一气呵成,简直无法翻译。

瑞士姑娘Theresa在船上工作了好几年,关于南极海豹的讲座简要明了。不过显然不是海洋兽类的专家,她的专长是户外运动。我建议她专门给中国客人们讲一次,我做翻译。不过昨天上午正好在德雷克海峡中间,不少同志都晕船躺下了。我也是翻译完,走下楼梯就吐了。

莉卡是德国来的地质学者。她是新手,昨天准备了一份PPT,分别用英语和德语讲了一次。确实不大好,太多术语,跟客人的关联性不够。今天她大大调整了PPT,又分别用英语和德语讲了一次,介绍这趟旅途中各个登陆点的地质历史。

南极半岛的探险历史则由两位中年女汉子来介绍。英国来的蕾切尔在这个区域工作生活了二十年。大英帝国在这个区域的探索,她了如指掌。蕾切尔用大量的老照片,从库克船长年的航行,一直讲到年12国签订《南极条约》。我也建议她专门为中国客人们讲一次,我做翻译。可惜今天中午德雷克海峡的风浪更大,只有不到十位听众。或许在航程的开始阶段介绍探险历史,效果可能更好。

德国来的Sabina做了题为“极地探险家的妻子”的讲座。我给蕾切尔做完翻译,走到旁边的会议厅,Sabina的讲座已经进入尾声。年沙克尔顿心脏病死于南乔治亚岛,他的妻子同意将他葬于这个岛屿上——“那里才是他的真爱”。

斯蒂恩和Liselotte的讲座是第三种类型:介绍自己的自然之旅。他们两位,还有队长莉娜都毕业于挪威的北极自然向导学校,在北极圈内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在真正原始的环境中学习怎么跟自然相处。32岁的斯蒂恩是挪威人,不在南极旅行,就在北极圈做滑雪向导。他是真正的滑雪高手,拍摄了非常漂亮、非常震撼的照片和视频。斯蒂恩的讲座也非常有感染力,客人们长时间鼓掌。相形之下,Liselotte的讲座则逊色不少。不过这位25岁的挪威姑娘也是经验丰富。3岁开始滑雪,19岁做皮划艇向导,直到这次到南极来负责皮划艇的活动。

下午5点,所有客人汇集到7层甲板的观景大厅。船长致完感谢词,举杯同饮。船员和探险队一同唱响送别歌曲《BeautifulVoyage(美妙旅程)》。这首歌我闻所未闻,只好盯着歌词提示板,听大家伙唱歌。

然后就是拍卖。拍卖品只有两件:一面签了船长、船上各个负责人以及所有探险队员名字的旗帜,一幅标注了这次的航线和游览地点的海图。旗帜50美元起拍,以美元成交;地图美元起拍,冰岛老头美元拿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蕾切尔的英国南极历史遗址信托收入了美元。

早在下午两点半,前进号就接近了合恩角——南美洲最南端的岛屿。前进号激起的浪头从2层甲板飞到5层。一群一群的信天翁、鸬鹚、海燕在船首御风而行。德雷克海峡一点都不客气,风浪直到最后都不停歇,根本就不是湖。

前进号即将进入贝格尔海峡,明天早上六点抵达乌斯怀亚。当斯蒂恩做完讲座,一位客人举手提问:“你对客人有什么期望?”斯蒂恩说:“明天你们将离开,下午另一批客人上船。我们一起渡过了美好的航程。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很体谅。这只是关于我的性格:在南极做向导,将逐渐耗尽我的能量;而回到挪威,踏上滑雪板,我的能量将被补充。如果说有什么期望,那就是遵守南极旅行指南。”

开完探险队的例会,一帮人就着披萨在会议厅看无厘头的电影,《马达加斯加的企鹅》。队长莉娜在明天的行程说明里标注了探险队员的职责:微笑和挥手。

海里的旅程。我看到了想看的,学到了想学的。甚至更多。

“Icameonboardlateonenight

ItwassummerandIfeelallright

Thecaptainwasagentleman

Ifeltitwhenheshookmyhand

Ispendthenightoutsidejustwaittosee

Whatnaturebringtome

Whatabeautifulvoyage,mademe

Wanttostay

Whatabeautifulvoyage,mademe

Away

……”

2月11日,贝格尔海峡

大牛在南极

正在连载中

01前进号的探险队员02阿蒙森的馈赠03登陆半月岛

04舰桥上的莉娜

05捕鲸人湾的涉水者

06库弗维尔的访客

07帝国的余晖

08马努的愤怒

09极圈的洗礼10阿蒙森之夜

11重返拉可罗港

12最后的登陆

本文经中国登山协会《山野》杂志授权转载

原文连载于

《山野》杂志:shanyecma

海达路德游轮之旅:hurtigru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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