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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陶灰灰“船长”挥着大手说：“我不是要自杀，我是要吐啊。”“陶晖同学，你到时候写同学们一定要笔下留情，把我写好点啊。”他端着小酒杯，挺着小肚腩，声音洪亮，隔着几位同学，认真地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他是我久别的小学同学。我们有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再相逢时，他已经是人到中年的“船长”。“船长”刚下船隔离回乡不久，之前，他已在海上远航颠簸了近一年。“船长”个壮有点胖，肤色黝黑，浓眉大眼，在一众同学中外表抢眼。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同学们了，也太久没有回到人群中了，“船长”很激动，他吃的并不多，酒倒喝了不少，话更是滔滔不绝。“船长”大学毕业后就上了船，上的第一艘船是年下水的德国造的集装箱散杂货两用船。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内运营的货船基本上都是买的国外报废的船，条件艰苦。当船航行在热带区域时，集控室里的温度高达四十多摄氏度，也没有空调，“船长”热得受不了，就往鱼库里跑。鱼库里零下十七摄氏度，一进去真是透心凉啊。可跑了几次后，老船员发现了，赶紧拦住他：“小伙子，千万不要贪凉，容易得风湿。”“船长”想到了故乡的一位邻居伯伯，患风湿多年，双手关节严重变形，不能工作，生活也不能自理，很痛苦，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即将踏进库房的脚步。直到现在，“船长”依然对那位老船员充满感激，是他让年轻的“船长”认识到，人生中有些苦是注定要受的，没有捷径可以走。新船员面对的挑战不止一个“热”字，“船长”跟我们说起他的“黑历史”时，坦然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刚上船时晕船，晕了三个多月，真的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几个月吃不到蔬菜，有一次吃到了交班船员带上来的小白菜，简直觉得那是我吃过的世上最好吃的白菜；还有什么船舱进水渗水，疑似遇到了海盗；生病几个月，船上没有医生，也不能靠岸，全靠自己的身体和意志熬过来……”“围观群众”发出来自灵魂的感叹，“你太难了”“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可是大海的夜空真美啊。”“船长”不理会我们的一惊一乍，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常常一个人铺张席子仰躺在甲板上看星空，满天的钻石啊，我一看就是一夜，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我又看到最美的朝霞从海面冉冉升起，鲸鱼成群跟着我们的船，海鸥在船头飞来飞去，夫复何求啊！”说到这里，“船长”的双眸中有星光闪动，而我们早就被他的讲述打动了，刚上的铁板蒜蓉虾都没有人动筷子。“那些所受的苦和大海惊心动魄的美一比，真不算什么，用你们读书人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大海值得。”身体上的苦咬咬牙都能承受，心理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船长”说有时在海上连续四十多天看不到陆地，三四个月不能上岸，人都寂寞得“傻”了，甚至有精神承受力差的船员真的有了精神障碍。“有一年除夕，我喝多了，难受，要吐，我就去船舷边吐，结果同事以为我要跳海，几个人把我拖回了船舱，还守了我一夜，搞得我醒后哭笑不得。”说到这里，只见“船长”挥着大手说：“我不是要自杀，我是要吐啊。”“估计你当时比较情绪化，所以被误解了。”我说。“船长”端着酒杯，不好意思地点头笑了：“是啊，我是性情中人。”这话可一点也不冤枉他，一位同学接着说起了“船长”上初中时暗恋班花，写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的陈年往事。只见“船长”扔掉了酒杯，一双肥手捂住了脸，旁边的男同学一把拉开了他的一只手，他只好露着半边脸，“羞死了。”“船长”说他一直都很感激当年他的女神的拒绝，这样他才安下心来一心学习，考上了理想的高中和大学，才有了与大海同行的一生。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航海生活，“船长”离岸上生活很远了。海上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交往方式早已注入了他的生命。在海上行船如鱼得水，一旦离开大海的怀抱，他就在老家宅着刷手机、发呆。这次因为疫情，“船长”已经在陆地上连续生活了七个月，这是他在陆地上生活最久的一次。这七个月里，他见到了能见到的同学，也学会了打家乡的麻将牌“卡五星”，到福州陪伴了家人两个月。有时我们看着“船长”在群里呼朋唤友，好不快活。其实他内心的苦楚只有他手中的七星windblue这个牌子的香烟知道。“船长”烟不离手。有同学是心血管内科护士，曾多次善意提醒告诫他这样抽烟喝酒熬夜很伤身体，他听了，总是豪爽洒脱一笑，朗声说：“不抽烟喝酒，那活着有什么劲？”“船长”的老婆是福建人，结婚二十多年，“船长”生命中的五分之三的光阴给了大海，五分之一给了福州，另外的五分之一给了故乡小城。每次远航回来，“船长”老婆都会去港口接他，然后一起回福州。但“船长”在福州最多只能待十天，“十天后我就感觉我要窒息了，我要抑郁了。”“我在海上航行不了几年了，我再热爱大海，也是要回到陆地的。只是若干年后，我栖居在何处呢，何处才是我歇息的地方呢？”“我累了。”说完这句，年近五十的“船长”再次用肥手捂住了脸。这次，没有同学去拉开他捂脸的手。本文来源：北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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