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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哪一种鸟和美丽而忧伤的爱情相关，非布谷鸟莫属了。

布谷鸟也叫杜鹃。和杜鹃相关最知名的诗句恐是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了。庄子梦中化作了蝴蝶，拥有了蝴蝶的轻盈与自由，于庄子而言是幸运的；而望帝让出王位，化成了杜鹃鸟，就连啼出的血也化成火红的杜鹃花，自然是千古奇怨。有意味的是，和布谷鸟有关的诗句，不管是“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还是“布谷鸟啼桃李院，络丝虫怨凤凰楼”，总带着幽怨、哀伤的气息。白居易被贬江州，月夜送客，听到琵琶女被弃的故事，诗人伤感万分，再联系自己，谪居卧病浔阳城，苦竹绕宅，写下，“其间旦暮为何物，杜鹃啼血猿哀啸”的诗句，真是悲伤无限。

布谷鸟，被人们称作只闻其声的物种。在乡下，每到春日播种的季节，总能听到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啼叫声，但想要看清它们长什么样却并不容易。它们似乎总在高空飞行，也或停留在繁盛茂密的高树上，人们几乎很难发现它们。从小到大，于我而言，布谷鸟都是一种神秘的鸟类。

我一直有个较为固执的观点，鸟类是属于乡野的。可让我想不到的是，在我定居城市近二十年的去年春日，我在离家很近的公园里，真切地看清了一只布谷鸟。当时，我正在散步。我被前方不远处一声声急切的“布谷、布谷”的啼叫声吸引了，这熟悉的叫声，似乎一下子把我拉回到童年的乡下时光。儿时，我曾无数次循声，寻找它们的身影，但都是失望而返。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才走了几十米远，我看清了那只布谷鸟，就停在枝叶稀疏的那棵高大的柳树枝头。它的体形大小和鸽子相仿，但较细长，上体暗灰色，腹部布满了横斑，在尚且鹅黄嫩绿的柳叶映衬下，尤为显眼。但奇怪的是它的一双羽翼一直垂耷在身体两侧，尾羽上翘，随时准备飞行的状态。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得走到树下，深怕惊扰它飞走。可让那个我想不到的是，它一点儿也不害怕，它一直不停地“布谷、布谷”地啼叫。甚至后来，我站累了，扬起手冲着它大喊，它也毫不在意，最终是我在大饱眼福后离开了。

布谷鸟的叫声被诗人称作“漂泊之音”，的确深有其因。不得不说，布谷鸟的叫声有怨凄的味道。尤其是在一刻不停啼叫的时候，听得久了，会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恻隐之情。可布谷鸟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并不光彩。它亦被称作“骗子”“窃贼”，报春布谷鸟，实无舐犊情。

雌性与雄性布谷鸟交配后，便各分东西，继续开始各自的漂泊生涯，然后在下一个交配季时，又不停“布谷、布谷”地以呼唤吸引伴侣。相对于共同抚育幼鸟的其他鸟类而言，布谷鸟的爱情确实有些忧伤。雌性布谷鸟准备产蛋了，但它却不会自己筑巢。它会来到芦苇莺等那些比它小的鸟类的巢中，趁它们没看见时，布谷鸟迅速地移走原来那窝蛋中的一个，用自己的蛋来取而代之。令人惊奇的是布谷鸟蛋上的斑纹同它混入的其他鸟的蛋非常相似，所以不易被分辨出来。而布谷鸟的鸟蛋比其他鸟蛋早孵化。小布谷鸟出来后，会立刻把其他的蛋扔出巢外，它独自吃光养母所能找到的全部食物。而可怜的芦苇莺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但白辛苦了一场，还花费大量的精力抚养比它还大的多的布谷鸟后代。

我无法去评价布谷鸟这样的“窃贼”行为。可我相信鸟儿不像人类追求学区房，追求高品质的生活，图虚荣、要面子。它们活得更纯粹一些。它们无非是为了不饿肚子，本能的繁殖后代罢了。有的鸟儿为了繁殖后代，甚至不得已的将巢建在可能伤害到它们，离人类很近的阳台上。但有哪个人敢独自将家安在狼或熊生活的区域呢？

“寻花人隔绿帘语，布谷鸟忙深树啼”寻找花儿，向自然索取的是人。而虽无舐犊情的布谷鸟却以五毒蛾、松毛虫、蝗虫等害虫为食，是不折不扣的“农林卫士”，提醒人们及时播谷的辛劳歌者。

我所在的城大大小小的湿地公园有不少，野趣却不多，宝湖湿地公园似乎是个例外，那里留有原生态的自然景观，最吸引我的就是芦苇荡了，一年四季都有些东西可看。芦苇是湿地最重要的植物之一，每至夏季芦苇莺将巢建在芦苇丛中，它们清脆的叫声，给清寂的公园增添不少生机，常令我驻足聆听观望。

几乎有芦苇荡的地方，总能听到芦苇莺不停“嘎嘎—叽、嘎嘎—叽”的鸣叫声，因为它们很吵，家乡人也把它称作“苇咤子”。芦苇莺极为警觉，当人靠近观察时，它不断地变换位置或突然消失，然后又突然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所以，想要看清它们并不容易。但儿时淘气的我们，时常钻到芦苇荡中掏它们的窝巢，惹得芦苇莺着急地在四周飞来飞去，对芦苇莺，我再熟悉不过了。

芦苇莺的额头上有非常明显的皮黄色眉纹，羽毛主要是浅褐色，整个身体是这种颜色的渐变色，看起来比较单一，就像一个稳重的绅士。它们一般将巢建在一束离水面不远的植物或芦苇茎上，整个巢如杯型。每巢产三枚以上的卵。在乡下，有句谚语，苇莺咤，布谷叫，夏来到。说的是芦苇长高芦苇莺咤咤叫，布谷鸟也飞过头顶，说明夏天就要来了。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在芦苇莺出现的芦苇荡，布谷鸟也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布谷鸟不会远离芦苇，倒不是它们对芦苇有多钟情，而是芦苇里住着芦苇莺。布谷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观察芦苇莺，寻找空隙，产出颜色、性状接近寄主的卵。

说布谷鸟是芦苇莺的跟踪者，而芦苇莺视布谷鸟为冤家仇敌一点也不为过。

与鸠占鹊巢相比，布谷鸟对于芦苇莺“瞒天过海”的卑劣手段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布谷鸟的幼鸟不但将芦苇莺的雏鸟赶尽杀绝，还耗费了芦苇莺所有的精力去喂养，直至布谷鸟的幼鸟可以自食其力。之前，我一直对芦苇莺这种愚痴的行为感到荒唐至极，可在我看到娇小的芦苇莺一刻不停地忙碌，喂食和自己毫无关联比自己体型大一倍的布谷鸟雏鸟时，我的内心很是触动。在朝夕相处的生命面前，鸟儿也讲情谊，芦苇莺对布谷鸟雏鸟生命负责的行动确实令人动容。

令人欣慰的是，芦苇莺对于布谷鸟的这种“窃贼”行为，并非毫无防范。

那日，我正在湖边散步，却鲜见到芦苇荡上两只芦苇莺，毫不惧人的在离岸边不远处的两根芦苇杆上焦躁的鸣叫。两只芦苇莺一同朝岸边一棵大柳树枝头飞去，它们由不同方向合力前去驱赶一只停留在上面的布谷鸟。可能是那只布谷鸟，感受到了两只芦苇莺的来势汹汹，它拍打着翅膀，离开了柳树。两只芦苇莺，折头又飞回了芦苇塘深处“嘎嘎—叽、嘎嘎—叽”地鸣叫。我惊呆了，原来弱小的芦苇莺在面对可能出现的危险面前是如此的勇敢。

更有意思的是，随着生物不断的进化，在繁殖期间芦苇莺的警惕性不断增强。有人曾拍下，雌性芦苇莺外出归巢后，会仔细地检查鸟卵，发现布谷鸟偷产下的卵后，会将它啄破，扔出窝巢，从而提高自己后代的成活几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帕斯卡尔说，人是一只有思想的芦苇。芦苇、鸟、人的关联由来紧密，试想如果没有鸟，芦苇塘将会是怎样的寂寥！“嘎嘎—叽、嘎嘎—叽”的芦苇莺，只是万千鸟类中平凡的一种，但于我，芦苇塘、芦苇莺、布谷鸟们就像一个凝缩的江湖。这个江湖里有碧波欢唱，相濡以沫，也有不易察觉的刀光剑影，弱肉强食。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鸟也是。或许，不管是鸟还是人，就像《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红皇后告诉爱丽丝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必须不停奔跑，才能留在原地。”

大地上如果没有树，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树上没有鸟，树是冷清的。

树给鸟儿提供食物、筑巢的场所。鸟儿为树捕捉害虫、传播种子。可以说，鸟儿和树是唇寒齿亡甚至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鸟儿拥有羽翼，可以飞行，四处找寻食物乃至进食有益的东西去除自身的不适。比如金刚鹦鹉，它们每天都会飞向河岸的陡坡吃黏土，用来帮助消化，排除体内有害物质。而树，一直在大地上静默不移。人食五谷难免会生疾病，树也是。一颗埋在地下的种子，尚未发芽就会有可能与虫子相遇，失去成为一棵树的机会。树的一生，可以说要和各种有害它的虫子作斗争。一粒种子长成一棵树并不容易。即便是一棵参天大树，它依然会受到各种虫害的困扰。好在大自然的安排，比我们想象的要合理得多。不管是哪种害虫，总有一种鸟儿是它的天敌。即便是钻到树木中啃噬的虫子，啄木鸟也会帮助树木清除它们。

啄木鸟是食虫益鸟，是树木的医生。这是我自孩提时代，乃至几年前还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儿时，乡村各种鸟儿都很繁多。到了冬日，除了麻雀、喜鹊、乌鸦外，偶尔还能看到啄木鸟的身影。老人说，啄木鸟是“漂泊鸟”，它们没有候鸟那么规律，哪儿虫子多它们就喜欢那个地方，就会多住些日子。只是，啄木鸟很是警觉，想要靠近并不容易。往往是先听到树上传来“笃笃—笃笃”敲打树干的声音，知道树上有啄木鸟。但当你走到树下，想仔细发现它们在哪里时，它却“嘎—”的一声，警觉地飞走了。相对于麻灰的麻雀，黑白相间的喜鹊，全身乌黑的乌鸦而言，啄木鸟实在是一种漂亮的鸟儿。小时候，尤其是在上学后，通过课本老师告诉我们，啄木鸟主要以天牛、蝽虫等害虫为食，如果这些害虫大量繁殖，对森林的危害极大，会导致大批树木死亡。而一只啄木鸟每天能吃掉千余条害虫，所以被称作益鸟和森林卫士之后，我们都以看到它为荣。

但并不是所有的啄木鸟都喜欢吃虫。

吸汁啄木鸟，它对树木中含糖的汁液比较喜欢，它们会在树干上啄很多小孔，甚至会把树木啄空，对树木的伤害比较大。还有一类橡树啄木鸟喜欢以橡树的种子为食，它们将搜集来的橡树种子储存在凿满孔洞的树干上，整个树干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橡树种子，会加速树的死亡。啄木鸟在筑巢时，也会凿空树干，影响树的生长。而且它们每年都会选择不同的地方筑巢，这对树来讲，确实是个伤害。和树有着亲密关系且赢得好名声的啄木鸟，却成了树的麻烦制造者，真是让人不得不瞠目了。

前段日子看过一段视频。春天到来的时候，雄啄木鸟会用自己坚硬的嘴在空心树干上有节奏地敲打，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以此向雌鸟求爱。原来，啄木鸟敲打树干并不一定都是在做树木医生。而雌鸟在抚育幼鸟时，有的会啄食幼鸟的脑壳，吸食脑浆，导致幼鸟死亡。有人说，这是啄木鸟为了缓解生存压力，保证其它雏鸟成活，才不得不把最弱小的雏鸟放弃，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律。可这样的行为确实过于残忍。还有的啄木鸟，会不停地入侵其他鸟巢，一只只残忍地吃掉幼鸟。但即便如此，因为诸多原因，有些种类的啄木鸟，已消失殆尽。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拥有美丽外表却人设崩塌的部分“树木医生们”。正如明代诗人杨巍所感叹的，“吁嗟啄木鸟，尔心胡不然。”其实，不仅仅是啄木鸟，贼鸥也会入侵企鹅的栖息地，叼食企鹅蛋和雏企鹅。尽管如此，鸟儿们的母爱，却让人动容。为了孵出后代，它们可以数日蜷伏在巢穴。待雏鸟出生，它们宁可把所有的食物都塞到嗷嗷待哺的雏鸟口中，自己却不食用。它们还会用嘴巴叼走雏鸟的排泄物，保持窝巢清洁以防止雏鸟被虫子叮咬。为了保护雏鸟，震旦鸦雀还会吃掉雏鸟的排泄物。或许，自然界中本无绝对的益鸟、害鸟之分，一切不过是人心分别而已。

几乎每个人都羡慕鸟儿拥有一双翅膀，任由翱翔，可它们或许和生活在城市穿越纵横交错的马路上的我们一样地小心翼翼。

白头翁、麻雀及绿绣眼合称“城市三宝”。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我从未见到过白头翁。倒是儿时它们时常成群地出现在故乡的灌木丛，以及校园，庭院，行道中的各种高高的电线与树上。

“竹下棠梨花渐稀，白头相对语依依”“本是青春鸟，生来便唤翁”说的就是白头翁。一些吉祥画里总会出现白头翁。一对白头翁栖息在牡丹花枝上，象征着真正的“白头富贵”。祝福一对夫妻生活永远愉快，青春永驻，则可以让一对白头翁栖息在长春花的花枝上，这叫“白头长春”。家庭教育有成、老来家中有人出名显贵，就来个一双白头翁栖息在桂花树枝上的构图，则寓意，家庭教育有成、老来家中有人出名显贵。画一枝牡丹，一对白头翁栖于结籽的桂树上，就寓意一对夫妻是白头偕老又多生贵子。

白头翁鸟的羽毛以灰黑为主，因为老鸟的头上长着白羽毛，所以称之为白头翁，被人们赋予了吉祥长寿的寓意。每年春天，三月到五月期间，如果见到一只白头翁单独站在突出的枝头或是树顶上高声鸣叫，过不了多久，另一只白头翁就会飞过来，两只鸟一唱一和，那多半就是它们在互唱情歌了。据说白头翁是全人类爱情的典范，一生只爱一次，一个配偶，彼此忠诚，一起生一起死。一旦其配偶死了，另外一只白头翁绝不会“独活”，它会把自己从半空中狠狠摔在地面上，直至断颈而亡，死状极其惨烈。我无法轻易辨别它的真伪，可我感恩万物给我的启迪，我宁愿相信这世间有至死不渝，无坚不摧的爱情。

小时候，家里篱笆院落内栽种了一棵樱桃树。五月，樱桃成熟季，时常可以看到一对白头翁前来偷食樱桃。往往一只白头翁停留在其他树上警觉地放哨，另外一只在樱桃树上疯狂地享受美味的樱桃。被啄食过的樱桃留下惨白的核挂在树梢，大有触目惊心之感。大多时候，它们会选择清晨到来，可能它们聪明地以为，此时不会被人发现吧。乡村有句话叫，樱桃好吃树难栽。其实，樱桃树很好成活，只是成熟的樱桃很难看护，大多的鸟雀，都会觊觎美味的樱桃，白头翁的一举一动早被父亲看在眼里。只是，父亲往往待它们吃上几颗后，才挥手赶飞它们。父亲说，五月鸟雀们有生存的压力，它们得不停地获取食物以繁殖后代。樱桃本就是自然之物，让鸟雀吃点樱桃，其实是让人也懂得感恩，学会回馈。那时我并不太懂父亲的话，但在乡下，柿子成熟时，村人们并不会完全摘掉柿子，总会留几颗在枝头让鸟雀食用。

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养鸟。八哥、鹦鹉、画眉等，几乎所有的鸟儿没有他不上手的。去年他养了只之前从未养过的白头翁，可朋友说，他养了近二十年的鸟，就没有遇到过像白头翁这么绝情又有心机的鸟！

朋友说，打小，他一直精心地养护这只白头翁，对它甚至比对他的孩子还好。一直到大，这鸟从来不越狱，一副黏人的样子。结果他的一只虎皮越狱，它也跟着飞了下去。它的飞羽断了不能飞，掉到了雨棚上，他马上过去喊它，它反而往远处的另外一端躲，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朋友又跑另外一端拿着晾衣叉和衣架想让它上来，它见状直接跳下几米到了别人的花园中。朋友一直呼唤它，但那只白头翁一点没有回来的意思，倒是在别人的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后来他敲了几次楼下人家的门，终于开了门让他找，奇葩的是，本来它一直在叫，他唤它，但它马上不开腔了，等到他离开，它又开始自在地叫起来！后来，他在小区的矮树上再次看到它，他用它最喜爱的食物引诱它可它毫不理睬。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我很理解朋友对那只白头翁的感情，可我的内心却在为它庆幸，“岩花雪端发，野鸟林际啼。”野鸟性本爱自由，还有什么比一只鸟回归自然，与另一只自由地啼叫林际，白头到老，更美好的呢！

编辑：曹小娟

审阅：宋兆璠

审签：谈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