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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煌言:安得一剑扫天狼》·张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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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作品呈现了明朝遗臣张煌言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辗转于山海之间艰难而悲壮的抗清历程,以及最后慨然赴死的血性与从容。河山破碎之际,张煌言凭一线捍卫之心,百折不回地走在风雨飘摇的抗争之路上。在孤独中坚持,在坚持中孤独,刚烈决绝,风骨铮铮。而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勇敢而又悲凉的担当,正是民族不绝之精魂的闪闪余脉。他的尽忠尽力和舍身成仁,不只是为了那个明朝,更是为了守护和保全他所认定的故国服发、文化和精神。

张煌言:安得一剑扫天狼

□张锐强

崇祯十五年()秋天,杭州府贡院突然成了演兵场,金鼓阵阵,人喧马嘶。当年中举的举人聚集其中,加试骑射。这是六年前即崇祯九年()应对边疆多故山雨已来的危急局面而调整考试政策的结果:乡试的第二、三场分别加试武经书算。放榜之后,中举者还要检验骑射,每人十箭。朝廷规定,南方人至少要两箭中靶,对于西北人则要求更高,得三箭。否则就处罚提学官。

让自幼便寒窗苦读的学子骑马射箭,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洋相百出是难免的。然而哄笑声中,却有一位举人脱颖而出。只见他挺直身子,双腿夹紧马身,引弓搭箭瞄准靶心然后松手,竟然三次中靶,赢得阵阵喝彩。他是谁?宁波府鄞县的张煌言。

乡试秋天举行,是为秋闱。次年春天要进京参加会试,所谓春闱。秋闱得意的张煌言,春闱却空手而返。第三年更有甲申国难、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省城杭州也告陷落。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历史不肯让他绞尽脑汁搜索枯肠于科场,是因为对他有更加宏大的托付。那是年夏天,浙东的空气几乎起个火星就能点着,而熊熊烈火早已在二十五岁的张煌言内心燃烧。尽管清军大兵压境,但绍兴率先起事,宁波也不甘落后。双方联手到台州天台县奉迎鲁王朱以海出来监国,号令天下。

张煌言作为使者将鲁王迎到绍兴,随即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此前尚无任官经历的他,内心满怀悲壮,更有无尽的憧憬。尽管河山已碎,多数人认为大势已去,但总还会有一些坚强者视为机遇。即便不是机遇,也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张煌言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海盗出身的军阀郑芝龙和大儒黄道周等人已在福建拥立唐王朱聿键,是为隆武帝。两个都是草台班子的小朝廷居然互不相容,尽管朱聿键和朱以海都算得上有为。随即清军发起攻击,鲁监国政权迅速溃败,隆武朝廷则彻底覆灭。危急时刻,张煌言匆匆赶回老家鄞县作别父母妻子,即马不停蹄地奔向舟山追随鲁监国。走出村口时,他一定回头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而这就是他看到家的最后一眼。

舟山的海风充满苦涩气息。因据守于此的前参将黄斌卿不肯接纳鲁监国,理由是自己已受隆武帝分封。鲁监国在群岛中飘荡两三个月,最终被不愿降清的郑芝龙的从子郑彩顺道接至厦门,张煌言则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留在舟山,充当张名振的监军。张名振本为石浦参将,是黄斌卿的儿女亲家,与东林党关系密切。

张煌言虽能骑射,但终究是书生本色,军务之余,少不了要览胜抒怀,《游小岙草庵》颇有野趣:

春郊弥望尽苍烟,选胜还探小有天。

笋乱新篁饶玉版,花迷野菜似金钿。

客来渐与山麋狎,僧去惟留海鹤眠。

堪笑阮生几两屐,桃源总在万峰前。

尚未真正经历战事,笔下自无兵戈气息。“客来渐与山麋狎,僧去惟留海鹤眠”一联尤有生趣,简直充满太平气象,让他有了寻仙的冲动。这种生活自然是短暂的。次年即年四月,便要经历风雨:苏松提督吴胜兆反正,张煌言与张名振北上接应。舟师二百余艘浩浩荡荡地开赴松江时,站在船头的张煌言心潮如同江涛一般澎湃。如果此行顺利,完全可以恢复江南,不由人不期待。眼看就要抵达战地,他内心的期待逐渐幻化为紧张。波涛似懂人意,也越发汹涌。行至崇明,风暴骤起,巨浪滔天,战船纷纷倾覆,包括张名振的旗舰。眼见主将落水,张煌言不胜惊惧,却也无能为力。风涛裹挟着他的旗舰东扭西拐,将他们扔到陆地时,已成孤舟。所幸周围平静,并无敌兵,张煌言赶紧带领残部下船,抄小路向南奔逃。

一路有惊无险。眼看就要逃出虎口,却突然遭遇敌军。本来只是监军的张煌言此时成了主将,内心难免有些慌张。但慌张只是一瞬。他立即绷紧神经,双脚本能地一叩,用刺马针策动战马,挥舞兵器,组织冲锋。短兵相接,马嘶人喊。砍翻几个当面之敌,他们虽冲出包围,但多数人中箭倒地,张煌言只带着几个人侥幸脱逃。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连绵不断的山峦,无边的苍翠顿时给了他们巨大的安全感。这已是第七天,他们抵达上虞县平冈一带,进入四明山区。依托大山的庇护,各处村寨内活跃着多支义师,就连大名鼎鼎的黄宗羲手下都有五百多人。张煌言决定如法炮制,随即竖起义旗、招兵买马。然而义师良莠不齐,饷源不稳,纪律也千差万别。黄宗羲所部表现就很糟糕,趁他外出时劫掠无度,引起公愤,最终遭遇攻击,全军覆没。黄宗羲是大名鼎鼎的思想家、史学家、经学家,明清之际的顶格文人,不习军旅是自然的。就此对他展开类似纸上谈兵的嘲讽,不免浅薄。我们应当看到的是,在河山破碎的艰难瞬间,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的担当。这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这担当勇敢而又悲凉。

张煌言对百姓自然是秋毫无犯。跟李长祥和王翊一样,都是且耕且屯,井邑不扰。李长祥跟张煌言多少有点渊源:张煌言会试落第那年,李长祥高中。而今人们都知道蔡锷与小凤仙的浪漫传说,但这个传说的源头至少可以追溯到李长祥。他被俘软禁于南京时,才女姚淑慕其文采,私往其处论诗问艺,最终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监视者以为李长祥心有所恋,逐渐懈怠,两人趁机逃离南京,逍遥终老。

张煌言在敌后游击的一年多里,鲁监国又从厦门一路向北败退。因郑彩对待他的态度跟其从父郑芝龙对待隆武帝毫无二致,满怀私心,威福自操。军阀不愿受制于人是本能反应,问题在于他们只有曹操的野心,而没有曹操的本领。年七月,得知鲁监国已退到健跳所,张煌言立即将部队交给友军,与黄宗羲、李长祥相继入卫。

张名振在崇明落水之后,凭借残板漂到一座岛屿,在和尚的掩护下逃脱追捕,最终收集残部,声势复振,健跳所就是他刚刚拿下的。这是浙江三门县城东二十公里的一个千户所城,三面阻山,东面临海,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明初汤和筑成之后,俞大猷、戚继光和谭纶都曾在此驻守。限于级别,内部空间局促,无法安置朝廷。张煌言经常陪伴鲁监国栖身船上,而盘踞舟山城的黄斌卿视而不见。考虑到他此前曾多次吞并友军,定西侯张名振舍弃亲家之谊,联合荡胡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将之解决,鲁监国这才有了容身之地。

疆场无战事,笔下有兵戈。受封为兵部右侍郎的张煌言挥舞毛笔,《建夷宫词》十首随即如同连发武器,射破海空而流传后世。“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躬逢太后婚。”器物有形但寿命有限,只有诗文能流传千年。在张煌言的文名之下,孝庄下嫁多尔衮的公案遂广为人知。

几艘大船解缆升帆,在秋日海风的吹送下,缓缓驶离舟山码头。岸边的张煌言等人频频挥手,与船上的黄宗羲和复社名士冯京第互致别意。船队渐远,张煌言眼中的帆影越来越小,内心的盼望也像大风中的烛火。这感觉令人不安,他不觉轻声吟哦自己给冯京第写的送别诗,祈祷他们能顺利抵达日本、借到救兵。这是他们君臣当时遥远而又真切的梦想。鲁监国派出过好几拨使者,除了冯京第,张煌言还曾写诗送别过黄金吾(疑似黄斌卿之弟孝卿),甚至有史料记载张名振都曾亲自出马,只是均无结果。要么根本不被允许靠岸,要么掌权的幕府将军反应冷淡。只有大儒朱之瑜开了点儿花:虽未能借到援兵,却在日本开创了水户学,影响可谓深远。

出使未成,黄宗羲与冯京第全都进入四明山。前者是回家隐居,后者则是敌后抗战,跟王翊一起。年初秋,黄宗羲的使者突然急匆匆地赶到舟山行朝报警,说是四明山区已经陷落,王翊殉难,冯京第下落不明,敌军正在定关(今浙江镇海)集结,即将来犯。四明山区牵制着宁波的后方,一旦后顾无忧,他们肯定是要来的。张煌言对此并不意外。他正在思考应对之策,忽又收到人生的第一封招降书,来自于急先锋、大明总兵、大清的浙江提督田雄,跟马德功一起将弘光帝与其妃子交给清军的那位。张煌言既愤怒又轻蔑,撕毁书信斥退使者,专心跟鲁监国和朝臣商议用兵方案。最终决定留三营兵守舟山,阮进率水师游弋于定关海域策应;张名振负责阻击南来的清军,鲁监国与张煌言则率军北上吴淞捣敌后背。应当承认,这个计划大胆而且积极。阮进精于水战,对付清军的水师当有把握。只要他能掌握制海权,舟山自然无虞。而各路清军云集海上,一旦长江口被切断,他们就将进退失据。

行朝的主力可谓倾巢而出,自然马虎不得。出师之前鲁监国隆重祭祀海神,祭文由张煌言操刀:

予起义于浙东,与薪胆俱者七载,而两载泊于此。……今义旅如林,中原响应,且当率文武将吏,誓师扬帆,共图大事。洁诚备物,致告行期。启行之后,日月朗曜,星辰烂陈,风雨靡薄,水波不惊。黄龙蜿蜒,紫气氤氲,棹楫协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灵……

直接扈从监国作战,张煌言自然格外尽心竭力,沿途小心谨慎,精神高度紧张。他们一路北上,进展顺利,始终未曾遭遇风暴或者敌袭。那日后方使者抵达,他本来满怀期待,结果却大惊失色:阮进战败,舟山沦陷。

原来阮进在螺头门跟清将金砺对阵时,火球抛上敌舰却被桅杆弹回,他的旗舰随即陷入火海。最后时刻,他跳海自救,被俘次日即伤重而死。尽管如此,孤城舟山依旧不肯屈服,顽强抵抗长达二十天,就连清军也不得不承认,“我军南下,江阴、泾县、舟山三城,最不易攻。”最终鲁监国的正妃自尽,西宫妃子和世子被俘。张名振全家五十多口“阖门自焚”,其弟张名扬战死,大学士张肯堂等近十位高官自杀,军民死难高达一万八千人。宁波起义的发起者董志宁殉难后,遗骸连同王翊之首、冯京第的一条胳膊,被友人陆宇鼎合葬于宁波江北的马公桥,合称三忠墓。他们都是张煌言的同乡或好友。

当然,也有许多人选择归顺,比方另外一位兵部右侍郎、在四明山区跟张煌言同样纪律严明的李长祥。

朱以海再度退到厦门,此地主人已是郑成功。比起鞭长莫及的永历朝廷,郑成功当然不愿尊奉一个身边的“婆婆”,因而直接以隆武帝曾授予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用藩王的礼节接待鲁王。朱以海先居厦门,后移驻金门。

这是张煌言亲身经历的行朝的又一次全面溃败。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因而收到几社元老徐孚远的结社邀请时,立即强打精神参与,跟卢若腾、沈佺期等五人号称“海外几社六子”。这个沈佺期可不是初唐跟宋之问齐名的诗人,而是郑成功的重要幕僚,后来成为台湾医祖。张煌言本想以诗消愁,但很快便发现诗笔无法自由:郑成功对鲁王及其臣僚间的来往高度警惕,因而人人都有顾虑。后来在给同任兵部侍郎的曹从龙诗集作序时,张煌言的表达依旧隐晦:“岁在壬辰(),予避地鹭左(厦门),云霖(曹从龙字)在焉,欢然道故。予时栾栾棘人耳,不敢轻有赠答;而云霖囊中草多感时悲世,亦不肯轻易示人。”

寄人篱下的诗人,诗情不可能愉快。《海上》便是这种情绪的直观反映:

屈指蒙尘近十秋,每怀若作济川舟。

公卿宁忆朝元暮,士庶空余思汉讴。

报越有君谁共难,椎秦无力独胜愁。

螭龙岂是池中物,文叔当年自谓刘。

颈联的浩叹难说没有对郑成功委婉的批评。尽管尾联又将消极情绪荡开,激励以光武中兴。然而张煌言不可能长时间沉湎于无力椎秦的愁绪之中。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平静。年八月,海风便又将他的出征战旗吹得猎猎作响。风簸浪颠中,他抓着船舷从船头来到船尾,看了看身后。星星点点的褐色战船在碧浪中犁出白色的浪花,以有序队形跟进,无数海鸥飞来飞去,似乎在给大军壮行。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象不觉令他豪情万丈。那个瞬间,蔚蓝的大海似乎已经变成长江。是的,长江又是他和张名振此次北上的目的地。

二张所部一路北上,直达崇明一带的沙洲。崇明城中的清军兵力有限,根本不敢出战,但奇怪的是,长达八个月的时间内,二张始终没有发起攻击,一直在崇明周围的三尖沙、稗沙、平洋等处安营结寨。“三入长江”之役,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大的战事,简直跟二战初期的英法对德国那样,是场“奇怪的战争”,其中自然大有缘故。

次年正月,他们率领舟师分批进入长江,冲过狼山(今南通市南)、福山(与狼山相对)、江阴、靖江、圌山等重要江防汛地,抵达瓜洲。除了二张,刘伯温的后人、诚意伯刘孔昭也在军中。他因与马士英联手而跟史可法作对,被盖棺定论为奸臣,身负杀叔父弑祖母的恶名。史籍中他的形象格外糟糕,甚至还有投敌为清军导向的说法,但并非事实。他和马士英一样不肯投降,最终死于军中,跟阮大铖之流还是有本质区别。至于跟东林党的矛盾,党争而已。

江防重地金山吹弹可破。张名振、刘孔昭率领五百军士来到金山寺。他们素衣素甲,刀枪明而队列整,向西遥祭孝陵。张名振挥笔题诗寄慨,诗成之后,这员后背刺有“赤心报国”字样的老将已是泪流满面。那个瞬间,他想起的一定不只国事,还有死难于舟山的家人尤其是老母吧。江风吹动战旗,恰似出征的鼙鼓,敲击在随行监军的心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庄严肃穆的场面极大地感动了张煌言。他诗情澎湃,六首和诗便喷薄而出,最后一首如下:

飞椎十载误逋臣,喋血凭谁破女真!

霸就鸱夷原去越,兵联牛女正当闽。

投鞭不觉江流隘,传檄兼闻铙吹新。

正为君恩留一剑,莫教龙气渡延津!

效法张良在博浪沙刺杀秦王,是张煌言常用的典故。他渴望来个斩首行动,彻底解决。但大军在镇江停留两三天,便于清军抵达之前回舟东下。二十多天后,舟师再度进入长江,四月初七抵达仪真(今江苏仪征)。这里是两淮盐运孔道,城外有大量的盐船。据清方资料记载,他们向盐商索要军费,未能如愿,随即焚烧盐船六百艘而去。可见箪食壶浆迎王师,有时只是想象。

二入长江也仅仅停留三两天,便迅速退回稗沙、平洋一带。仅从战果判断,这的确是场奇怪的战争。为什么?因为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策应大西军余部、秦王孙可望。

张献忠被射死后,余部由其四个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掌握。孙可望资历最老,又读书识字,被奉为盟主,但论战略眼光和个人胸襟,李定国要强得多。李定国脾气刚硬,更兼当时收复广西、逼得定南王孔有德自杀,然后又在衡阳击毙敬谨亲王尼堪,声名大振。自称“国主”的孙可望那时已有取代永历的野心,见状大为不安,竟然动了杀机。李定国闻听,不敢与孙可望会师合攻湖南,立即掉头南下广东,独立作战。

多位反清复明志士奔走联络、推动东西两军会师长江,最有代表性的便是早已降清的钱谦益。然而孙可望很快便在宝庆府(今湖南邵阳)吃了败仗,鉴于最听话的艾能奇早已战死,他只得任命刘文秀为大招讨,希望他出击湖南、顺流东下,但刘文秀担心他趁虚取代永历帝,极力拖延。张煌言哪里知道,他在长江沿岸等待再久,也只能是等待戈多。

从结果看,二张为会师所作的最后努力简直虚妄,但同时也充满书信时代的美。因它总意味着无尽的期待,恰似薛定谔的猫。年五月十八日,深感兵力不足的张名振将部队交给刘孔昭和张煌言,自己南下温州买米七船,又到福建向郑成功求援,最终获得忠靖伯陈辉的五千水师和一万步兵。九月初六,二张三度西进长江。此时发生了蹊跷的事情:陈辉所部不听指挥。张名振令他降下旗纛,他拒绝执行,随即扬长而去。

好不容易搬到援兵,又这样不辞而别。怎么办?二张志同道合,继续西进的决心自然不可动摇。十二月十八日,他们直抵南京城外的燕子矶,并在朱家咀“焚掳江西粮艘”。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提督管效忠指挥满汉兵丁的所谓“奋勇截杀”以及“乘胜追至三江口外”,不过是一场表演。冷峻的江风中,张煌言每日都在翘首期盼。等到月底,过尽千帆皆不是,方才无奈地退军。眼见得沿岸景物不断缩小,他内心既失望又悲凉。大军出征并非易事,此一去何时能再返?

陈辉不听指挥是郑成功真实态度的反映。郑成功对恢复大明或者江南并无兴趣。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国家统一。他的志望只不过“如高丽事”。支持二张西进长江,主要是想分散攻击漳州新败后的正面压力。故而对配合李定国攻击广东也是阳奉阴违:年三月底,李定国攻击肇庆,期间郑成功坐视反正的潮州总兵郝尚久被围一月,直到全城被屠;次年李定国再兴攻势,尽管已红口白牙地约好在新会会师,但他打了足足半年,始终不见郑成功的片板只帆。最终郑成功“舟师次虎头门(虎门),侦知李定国战败,梧州失守,不敢进兵,还师”。

此时郑成功在干吗呢?跟清廷议和。即便没有这个诱因,他也不可能对增援广东有兴趣。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连成一片。他可以遥尊永历帝为主,却不愿受制于人,更兼当时李定国的兵力、爵位、声望和年龄都远出其上。他这样的英雄人物都是那种心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明的确气数已尽。汉族的儒家文化基因因循已久,弊端日多,需要一点异族文化重新启动系统,哪怕这文化野蛮而且落后。

换用热力学的语汇,就是熵增已到极值,只能改朝换代。哪怕后者未必更好。

……

……

(全文详见《江南》年第二期)喜欢的读者可到“江南微店”购买

作者简介·张锐强

张锐强,河南信阳人。三十岁退役写小说。在《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两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杜鹃握手》《时间缝隙》,小说集《在丰镇的大街上嚎啕痛哭》、非虚构作品《名将之死》《诗剑风流——杜牧传》等十余部。作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以及年度小说选本转载。曾获齐鲁文学奖、泰山文艺奖、全煤系统乌金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山花》双年奖。两度受邀到央视讲武堂栏目开设系列讲座。现居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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