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海菲兹·鲁宾斯坦读胡适日记,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年11月13日胡适日记云:与在君同赴GeneralCrozier的晚餐,饭后同听Heifetz的提琴独奏。此君在今日可算是最伟大的提琴家,我今天第一次听他奏琴,虽不懂此道,也极倾倒。年11月13日胡适日记这段日记中,内地版的《胡适日记全编》第六卷漏了“第一次”三个字,据日记手稿补全。在君即丁文江,地质学家,胡适好友。Crozier是美国退伍将军,当时住在北京,胡适日记中数次出现。据当时也在场观赏演出的作曲家刘天华的弟子陈振铎追述,海菲兹这场独奏音乐会是在北京饭店举行的。那么,应该是胡、丁和Crozier先在北京饭店宴聚,接下来就一同聆赏海菲兹这次访华也是唯一一次访华的首次演出,这是当晚的重头戏。胡适这则日记旁还粘贴了一张题为“著名的小提琴家”的海菲兹的照片,又附有一页这场独奏音乐会的英文节目单,译成中文照录如下:上半场:恰空舞曲维塔利(-);西班牙交响曲拉罗。下半场:G弦上的咏叹调巴赫;回旋曲舒伯特;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德彪西-哈特曼;霍拉舞曲迪尼库-海菲兹;霍塔舞曲法雅。这场曲:茨冈拉威尔。钢琴伴奏:IsidorAchron海菲兹这场小提琴独奏会的曲目与翌日他在天津的演出曲目比较,只多了一首《霍拉舞曲》,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设计,从巴洛克时期一直到印象派音乐,所在多有,颇为丰富,又以法国和西班牙作曲家的作品为主,除了《西班牙交响曲》原是小提琴协奏曲(改编为小提琴独奏),其他都是悠扬典雅或活泼可爱的小品名曲。不过,这对并不熟悉西方古典音乐的中国听众来讲,恐仍是一个挑战。胡适年1月30日在日记中坦陈对“欧美的音乐戏剧,我竟毫不知道,惭愧得很”。他“第一次”听海菲兹,又记“不懂此道”,这是可以理解的大实话。但他毕竟是文史大家,“也极倾倒”四个字应是他确实被海菲兹的优美琴声所吸引的真实写照。无独有偶。四年之后的年5月5日,仍是Crozier邀晚饭,胡适又聆赏了钢琴大师阿图尔·鲁宾斯坦(ArturRubinstein)的独奏音乐会。是日胡适日记云:下午打了五圈半的牌。GeneralCrozier夫妇邀吃饭。并听Rubinstein的钢琴演奏,极好。关于这场钢琴独奏会,可资参考的资料并不多,但鲁宾斯坦在《我的漫长岁月》(梁镝等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年9月版)中还是写到了。鲁宾斯坦回忆,他当时就下榻北京饭店,独奏会也在北京饭店节日厅举行,这与海菲兹的演出情形类似。演出前夕,鲁宾斯坦发现北京饭店只有一架老旧的席德梅伊尔琴,拒绝演奏,幸好美国领事之妻新买斯坦威钢琴,火速借来才解了燃眉之急。虽然鲁宾斯坦认为“音乐会极为成功”,可惜我们不知道他演奏了那些钢琴曲,但他断言“全部来自欧美的优雅听众向我热烈地欢呼”,却是错了。因为当时听众中至少有一位中国人而且是著名学者的胡适,他也不知胡适对独奏会的评价是分量很重的“极好”两字。海菲兹和鲁宾斯坦,一位是“最伟大的提琴家”,一位是伟大的钢琴家,他俩都不可能想到在北京的独奏音乐会上,中国大学者胡适也在座,而且留下了宝贵的记录。胡适大概是既听过海菲兹又听过鲁宾斯坦现场演奏的唯一中国学者。此后的年12月31日,胡适日记又云:“实秋送了两张戏票,我与小三去看《中夏夜之梦》(莎翁原著,FelixMendelssohn’sMusic,MaxReinhardt导演),演得甚好。这一年就在这《中夏夜之梦》里过去了!”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胡适是在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的美妙乐声中度过的。这是已知胡适与西方古典音乐的第三次亲密接触。常任侠诗《爱之梦》对古典音乐爱好者来说,匈牙利音乐家李斯特的大名尽人皆知。作为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李斯特不仅是一位伟大的钢琴演奏家,也以所创作的光彩逼人的交响诗和大量各具妙思的钢琴曲而著称,他为德国诗人弗莱里格拉特的诗《爱情啊,你能维持多久》谱曲而又改编的钢琴夜曲《爱之梦》(第三首)更是脍炙人口。不过,李斯特一定想不到,在他逝世半个世纪之后,一位年轻的中国诗人为他这首动人的《爱之梦》写下了一首也颇动人的中文诗。常任侠(-)是著名的东方艺术史研究家,但他早年写新诗。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文学院后,常任侠执教于中央大学附中。他与汪铭竹、程千帆等组织土星笔会,出版新诗刊物《诗帆》,同时也向其他文学杂志投稿。他这首咏《爱之梦》就刊于年3月《文艺月刊》第五卷第三期。《文艺月刊》年8月创刊于南京,王平陵、徐仲年先后主编,是当时屈指可数的大型文学杂志,巴金、沈从文、梁实秋、凌叔华、戴望舒、施蛰存、陈梦家等都是该刊作者。就以发表《爱之梦》的第五卷第三期为例,作者中就有黎锦明、鲁彦等名家,还有后起之秀储安平、季羡林等。而常任侠这首诗排在“诗选”第二首的位置,可见编者对之较为看重。年3月《文艺月刊》第五卷第三期这首诗题为《爱之梦——寒夜听MelleT.T.Chou独奏》。独奏者是谁,已不可考,或许是中央大学附中的音乐老师?但是,显而易见,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此诗落款“一九三四,一月十六日夜”),常任侠为Melle演奏的《爱之梦》所打动,所沉醉,情不自禁地写下了这首诗:寒夜之琴声里洩出蜜一样的气息,一条幻想之河流流出无尽的神秘。其初一些低低的辨不清的节奏,如晚风飘来之呓语在春夜里溜。如初绿之草坪上走过轻微的脚步,如五月野蔷薇的香在星光中细吐。如静静的荷塘初飘出幽灵样的萤灯,如新生的鱼子在偷唼水上之青萍。如张着手在森林畔低低晚祷,如希求与疑问,如欢喜中渗入苦恼。其次一串宏壮与奔放的旋律,如走上火山口跃下断崖之边际。如一红袍之武士追逐一只迅鹿,如一阵大飓风吹翻千年之古屋。如神巫焚起使人醉迷之魔香,如盛夏之暴云吞去晴朗的天堂。如千支银灯下一阵豪醉的洪笑,如伸开雄健的双臂在狂吻与拥抱。其后一些幽抑的叹息般的音符,如踽踽独语在归路上踯躅。如迷茫之晨雾里缓飞的海鸥,如小河低唱出长逝之哀愁。如松弛的银弓不再射出金箭,如晚春的酴釄飘下零乱之花片。如凌晨之转侧衾角上未尽的余温,如击碎之孤舟在荒港中沉沦。一条幻想的河流在心上流过,不信久涸的死水会再兴起微波。《爱之梦》诗较长,共十四段,每段两句,一段就换韵,形式很特别。而《爱之梦》曲如歌如梦幻的旋律所体现的对爱的追求和憧憬,也在这首诗中以优美的充满想象的诗句尽情地流淌,诗中一系列生动别致的比喻使读者应接不暇。《爱之梦》诗后来收入常任侠的第一本新诗集《毋忘草》,年2月土星笔会初版,却一直未引起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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