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水滇池万里游,使车重喜过巴丘。这次前往云南昆明,主要活动都在呈贡区。在天娇学校黎中惠校长的陪同下,我们一路游览,车窗外四季如春,滇池的身影时隐时现。自古滇蜀相连,声息相通,难怪从四川来此办学的黎校对昆明景色赞口不绝。战国时期楚国将军庄蹻入滇的史实时有争议,我们这次“入滇”,却亲临滇池海埂大坝,真正感受到与鸥共处的天趣。昆明的天空,蓝得通透,蓝得纯净,滇池也比我想象的更加一望无垠。止水湛寒波,鸥与鹭结友。临近海埂大坝,下得车来,未见其影,先闻其声,鸥鸟“欧——欧”的叫声不绝于耳。踏上大坝,眼前仿佛是3D电影视觉,成千上万只海鸥掠空而过,绕着滇池悠然飞翔,或在池水中自随波浪起伏漂流。它们的翅膀张开着滑翔,显出及其优美的弧度,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洁白的纯光;翅膀收拢了在栏杆上啄食,却又显得乖巧通灵、善解人意。放眼望去,上面湛蓝的天空纯得没有一丝杂质,下面的滇池水闪着点点碎金,倒映着天空的靛蓝,而天水间的白羽鸥鸟,或飞或游,给这一派水天一线的纯蓝色调作了最好点缀。远处作为背景的迷蒙青山,仿佛为了渲染更多的宁静,从任意角度将这情景凝固成绝美的动感画面。蓝白色,就这样成了画面永恒的基调。关于滇池的名称,版本颇多,不一而足。据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记录,其因“下流浅狭,如倒流,故曰滇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说:“池,……上源深广,下流浅狭,但如倒流,故曰滇池。”故此“水系颠倒说”乃相对较为可信之说。秀海海边葭菼秋,滇池池上云悠悠;人心恰似此中水,一道南流一北流。滇池海埂,横亘于滇池,而“一线平分秋色”。河流与湖泊仿佛玩着对抗游戏,一个带着泥沙往西南跑,一个由风推着往东北行,从而堆成这道堤,海埂成了划分深海区与浅海区的天然界线。先生的高徒周丽蓉老师在云南弟子众多,其中一位带了相机,和她一起,与我们在海埂大坝汇合。我听到黎校一直亲切地称她“姐姐”,并对我们解释,自己从四川过来,一直承蒙丽蓉前辈照应,内心颇为感激,由此可见丽蓉老师在云南教育界的影响力。我们买了面包,学着大坝的众多富有爱心之人,一起虔诚地给海鸥喂食。先生颇有“鸥缘”,上回来滇,就曾摄下一张“人鸥相亲”的珍贵照片,这次更是与鸥亲密接触了一回,鸥鸟在他头顶盘旋,毫不设防地啄食他投递的面包,仿佛它们是他多年的爱宠。我撕下面包一角,单手擎向空中,等待海鸥“赏脸光顾”。一旁有人好心提议,最好背对海鸥,它更会放下戒备前来。见不远处一孩童与海鸥喃喃细语如密友,让我羡慕之心顿生。忽然想出一法,将面包撕碎后堆放于栏杆之上,自己手持手机伺机抓拍,于是终于等来了它们的身影。机会难得,屏息拍摄,鸥鸟的倩影珍贵入镜,内心不由欢呼雀跃。东道主告诉我,这些红嘴鸥,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迁徙过来过冬的,它们每年十一月来到昆明,直到三月才离开。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些鸥鸟的羽毛是白色,嘴和脚都呈鲜艳的红色,如此明丽的色调,让它们倍显可爱。看着它们聚集在滇池上空飞翔盘旋,忽然又俯冲下来啄食,让人不由想起《岳阳楼记》的句子“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或者李清照《如梦令》中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红嘴鸥,也就是古书上说的江鸥,它是唐诗中出现得最多的鸥鸟,其实其活动范围不一定局限于江上:“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李白《江上吟》;“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杜甫《客至》;“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杜甫《江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陆龟蒙《新沙》……昆明日照长,而日光下的昆明湖,显得那样静谧与宁静、宽广与辽阔。鸥鸟随着波浪一起一伏,上下翻飞,仿佛翡翠般的波涛是它们生命的最好见证者。它们的愉悦,它们的灵动,它们的丰盈,它们的昂扬,这一切的一切在湖面上每天演绎,上演的是生命最华彩的乐章。其实,鸥鸟最通人性,对于古代文人而言,与其说它们是自然的如意生灵,倒不如说更是人类最亲密的情感寄托者。“鸥鹭忘机”,指的就是无巧诈之心,异类可以亲近。后来就用它比喻淡泊隐居之情,不以世事为怀之念。当我们想起欧鹭之时,眼前出现的经常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渔翁,手执纶竿,披蓑戴笠,悠然于寒江上虚舟独钓,闲眠醉卧。此时湖光秋月两相和,功名无绊,富贵无关,江空人静夜茫茫,枕藉孤航,怀思水远山长,不觉月转东方动曙光,一切如山林闲旷。文人亲近鸥鸟,内心原本希冀的就是如它一样忘却心机,免于计较,自甘恬谈,与世无争。这才有了辛弃疾的“谪仙人,鸥鸟伴,两忘机”,有了李商隐的“海翁无机,鸥故不飞”,有了陆龟蒙的“除却伴谈秋水外,野鸥何处更忘机”,也更有了明清时期的著名古琴曲《鸥鹭忘机》。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文人所向往渴盼的,往往就是这样的一种自然意趣。而自身假如能效仿鸥鸟,退隐田园,闲适而生,由此而来的怡然自得,必然也让心境随之豁然开朗。当又一只红嘴鸥亲近我,宠幸我手心里的面包之时,我在心中早已将它与自己的生命紧紧联系。什么时候,我能每天站在海埂大坝边,天天给它们喂食,天天以其乐为乐?到那时,也许有人会笑我痴,但能痴对鸥鸟,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忽然就想抄录李白的《赠汉阳辅录事二首》(其一):闻君罢官意,我抱汉川湄。借问久疏索,何如听讼时?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应念投沙客,空馀吊屈悲。听说友人辞官,他不由发表感叹:想想一个人闲静下来的滋味,与在公堂听诉讼案有什么不同吗?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同样面对谗佞小人,即使如贾谊对屈原的怀思,你也完全可以面对江上天晴月朗和水波不兴,着意赏景而别无他思。你的内心平静,海鸥可以作证。“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这应该是对远离凡尘、逍遥自然的归隐生活最好的注脚。无独有偶,辛弃疾的“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原就是一心想要与过鸥鸟一般的闲适悠然的生活。“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沙鸥”,沙洲上的鸥鸟,杜甫则干脆在内心将自己直接看作了鸥鸟的化身。写到这里,心头泛起的,更有的白朴元曲《沉醉东风·渔父》: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柳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心静海鸥知,因其自是“忘机友”。看着鸥鸟,心中暗自一厢情愿地与其定下盟约,让自己也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充满灵性的文人兴匆匆来到世上,最终对这世界无非就这点愿望与要求。不知哪一天,我能搬个小板凳,面朝湖水,手持面包屑,天天仰望海鸥飞翔,心中默念着这些古代文人的诗句,与它共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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